隐江

花开直须折,折罢复夭夭

破除我执,超越自我——佛学及精神分析角度对散兵心路历程的探寻

写在前面:

写这篇分析的起因是看到了一篇比较精神分析与佛学的论文,与散的精神内核非常契合。在深入研究的过程中,也越发体会到文案在他身上下的功夫,种种精神分析理论及佛教元素通过散兵向流浪者的阶段转变完美融合到了一起,用心程度可见一斑。由于本人并非哲学相关专业,所有解读部分均出自个人理解,主观色彩较强,难免有偏差之处。如有不同意见也欢迎在评论区指出。



一、弗洛伊德经典精神分析、荣格集体潜意识理论、拉维镜像自我理论:他者欲望中建构的虚幻主体,镜中投射出的破碎自我

首先简要介绍一下弗洛伊德提出的人格结构模型:自我、本我、超我。

本我位于人格结构最底层,来自遗传,本能只追求快感的满足;

超我受外在因素塑造,更多是道德权威、社会规范内化的结果,起到监督评判的作用;

自我由本我表层分化而来,充当协调中介,是本我与超我协调之后的结果。


可以说,自我的一切目标决策都取决于本我(本能)与超我(理性)之间的较量。

那么回到散。他生来是人偶,不具备人类的遗传特质,亦没有生理需求,也就意味着“本我”的完全缺失。不被低级生理需求所掌控,则让他的动机显得更为纯粹,观众会更倾向于着眼于他的精神与行为。但与之相对应,本我的缺位导致他不得不用超我来填补自我的构成,外界因素被他摆到了一个无限大的位置,成为此后痛苦异化的根源。换句话来讲,他之所以会陷入如此严重的精神内耗,或许与他一开始所处的不平衡的自我结构,有着紧密的联系。

 


荣格精神分析在弗洛伊德的基础上进行了辩证发展,将人类心灵分为意识、个人潜意识、集体潜意识三个部分。

意识的本质在于辨别,主要区分自我与他者;

个人潜意识由被压抑遗忘的个人经验构成,带有相当主观的个体情感色彩;

集体潜意识来源于人类历史演变的遗传,是超越个性的心理基础的集合,是无数人生情境的原型,包含着人性的所有层面。如果从更文学的角度来阐释,我会这么解读:

集体潜意识是储存一切可能性之地,是万千种人生可能的统合。你是「一」也是「群」,既是你自己,又是无数选择及其衍生的缩影(这部分在后面提及)。用游戏内文案解释,则更接近这句话的意蕴:“瞬息之间,流浪者窥见了自己的倒影,每一个都无比鲜明,每一个都是真实的他。”


而人格面具理论则指出,人会根据社会中的不同地位职责扮演特定性格,倘若过分热衷将自己等同于扮演角色,则会导致人格发展的不平衡和异化。这一特质在散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不论是人偶能被作为极尽凝视的客体,还是如傀儡戏一样的人生轨迹,他能够是倾奇者,是散兵,是国崩,却没有一个是他最真实的自己。太过漫长的角色扮演生涯潜移默化中将他的自我推向了破碎分裂,他入戏过深,却浑然不知。

 


拉康发展了弗洛伊德的学说,提出了三界理论:现象界、想象界、象征界。这里重点阐述想象界与象征界。

想象界有一个决定性理论,称作自我镜像认同。不成熟的婴儿通过镜中完整的形象将破碎的身体进行整合,由此产生虚假统一的幻象,将镜中的自我误认为是真实的自我,又在成长过程中将其投射到未来,形成虚假稳固之“我”的连续认知。但由于个体是通过幻象来确认自身的,这就导致他会始终为“异己”和破碎感所威胁,直接表现为同时指向他人和自己的侵凌性。

(说明:侵凌性并不总是直接表现为攻击性,但为了方便解读,理解成攻击性也差别不大)


对于散来说,他在尚未形成认知之前便被带出借景之馆,匆匆接触人世,是为不成熟的婴儿阶段。一切外界的人或事皆是他认知自我的镜子,踏鞴砂的家人教会他温暖与爱,让他形成了对“善”的认知;博士的欺诈、流浪时经历的背叛、深渊的厮杀,则让他形成了对“恶”的认知。然而正如人性不能单纯用善恶来概括,善恶的每一面都是他,但又不完全是他,长期处于认知的异化状态,便容易陷入自我的分裂撕扯。所谓指向他人的侵凌性,就如神意PV中他的自述,“世间万物不过是欺瞒的幌子”“人绝不可信,神亦令我憎恨。我舍弃所有,否定并嗤笑人间一切”,排斥与他人建立关系,痛恨世间的一切。而指向自我,则表现为严重的自我厌恶,“希望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以上两种状态相互作用,共同塑造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他,即那个破碎且摇摇欲坠的自我。

 


象征界的决定性事件,是主体对于父法的认同。一般而言,父法通常代表着更严格的期望与更强大的权力,而如果深究散过去人生中的父法象征,个人认为扮演这一角色的是雷神与博士,二者缺一不可。雷神代表着强权,相较于母亲的温柔慈爱,她所具备的更多是父权的冷酷无情:因散在睡梦中流泪就将他抛弃,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容器。博士解开了他的封印,承担了赋予他力量的职责。主体通过象征性认同形成自我理想,恰好对应散对自我器物性(雷神期望)的认同,“我为成「神」而生,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无意义的「过程」”,为了登神达到理想中的那个自我,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而象征界的根本法是乱伦禁忌,主体必须接受父法阉割,放弃对母亲的欲望,借助自我让渡在象征界获得一定位置。然而,母亲这一象征呵护慈爱的符号在他的人生中却根本不存在,雷神虽然是名义上的母亲与创造者,实则象征父亲的权威;他自己心思细腻、情绪敏感,比起男性更接近女性特质。性别倒置,身份颠倒,这种时刻伴随他的错乱感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的存在在象征界里是有违秩序的——作为没有感情的器物诞生,天生却更容易比他人孕育出愿望;渴求向“母亲”索取情感,但类似的存在无一例外都被抹杀,于是只好切割掉不被外界接纳的部分,转而封闭自己的内心。“我从我心里带着痛苦挖出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再回到我心里来了”,但事实就果真如此吗?他任性地将自身存在完全塑造成他者认定的模样,意味着他将永远处于一种分裂异化的状态;他主动切割出去的东西是潜在的创伤内核,不断累积的情况下便能成为死亡的驱动力,比如他丝毫不在乎登神成功后自己会意识消亡,比如他得知踏鞴砂真相后毫不犹豫地扑入世界树。


那么与此相应,精神分析的目标就是要求认清自我真相,承认自我,不再求助于人造的虚幻主体。某种程度来讲,将他的一生概括为“与自身空洞对峙的旅途”,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二、佛学自我观、唯识学:破除我执,涅槃真我

由于佛学的自我观实在是太过复杂,这里只简单介绍一下假我、真我、无我。毫不夸张地说查完一堆资料以后感觉自己要遁入空门了

假我,即世俗经验上的我,日常生活中意识所认知到的我,精神分析所说的自我在假我的范畴内;

无我,即我们日常感知到的自我是一种随因缘流转的主观感受,强调变化无常的动态性;

真我是佛学中最高的人格境界,本质仍是无我,超越了个体自我束缚,不会被外界及内在执念困扰。


综合概括一下三者的关系:假我是日常意识的展现,无我是对内心的态度,真我是人性的超越境界,三者相互影响,构成人格整体。

在佛学中,达到无我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破除我执,修行实践的核心也是强调破除我执,回归真实本性。官方给散的定位是修验者,大概便是出于对自我观的参照。关于我执的来源,则涉及唯识学的方面,也是这一部分介绍的重点。

 


唯识学将人的心识结构分为八识:

前五识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即日常所称的感觉。

第六识为意识,区分物质现象和心理活动,具有统合作用,但在陷入熟睡休克时是间断的。

第七识为末那识,在前六识与第八识之间起连接作用,是连续的。末那识具有俱生我执的特性,伴随四种烦恼:我痴,即不懂诸法无我的宇宙真相;我见,又称我执,即执着于非真实存在;我慢,即骄傲自大、抬高自我;我爱,即自我贪爱、本能保护。


实际上,若从该角度来看,散的烦恼特质十分突出:

我痴,看不透自我,遑论世界的真相;

我执,执着于神之心,“你曾获得过梦寐以求之「心」,可那不过是欺瞒与谎言的道具”;

我慢,主动斩断与他人的联系,眼中只容得下自我与追逐的东西,骄傲自负;

我爱,顺从本能逃避情感接触的胆小鬼,为了避免结束,选择避免一切开始。


第八识为阿赖耶识,是最为根本的心识(专武图莱杜拉的回忆解包代号为Alaya,很难不怀疑是故意的)。阿赖耶识的主要功能为“摄藏”,统摄前七识,贮藏一切种子,是所有经验积累的结果,又是世间万象背后的永恒之因,其摄藏功能包括三个方面:能藏、所藏、执藏。

能藏,指原本的贮藏功能,接受容纳现在未来产生的一切信息;

所藏,指储存现在未来产生的一切信息;

执藏,指第七识末那识执着于阿赖耶识中的所有信息,认虚为实,误把心识种子当作自我。

由于阿赖耶识维系着意识的连续性和精神统一,因此也成为轮回观念的重要依据。它的摄藏功能贯彻人的一生,也贯彻过去现在未来,聚合世间因缘,产生种种果报。


讲了这么多说人话就是,阿赖耶识是无数可能性的集合,你过去所做的每一种选择都产生无数分支,并且对现在未来产生影响(这部分又与荣格集体潜意识理论比较接近)。3.3倾落伽蓝中散取回记忆前与纳西妲的那段对话,在我看来很好诠释了阿赖耶识的“摄藏”和暗含的轮回观念:「前生」乃至「他生」与现在的自己并无区别,一切因缘终有定数,注定背负的罪孽反倒是令我成为「我」的契机。


纵观他的人生,白散初入人世,处于无意识观测世界的状态,而黑散时期则是他最接近人性的状态,追求像人一样的生,后来又追求像人一样的死,所谓向死而生,而他是正在亲历的“参与者”。不管是白散还是黑散,他们的命运或多或少都是被外力推着走的,比较被动。但到了流浪者,又回归了逐渐往神性逼近的过程,不再将世间万物视作敌对的对象,而是选择去感受去接纳,既是“观测者”又是“参与者”,命运真正掌握在了他自己手中。从这个层面看,他未尝不算是处于一种在神性和人性之间的循环,很有神佛被打入尘世历劫完成轮回的即视感。而他飘带上的莫比乌斯环,或许也是在暗示他身处永劫轮回之中,被编排好的如戏剧一般的人生有着极重的因果相报意味,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他此后的命轨会打破轮回的方向靠拢——也就是所谓的破除我执,看清世界的真相。



三、精神分析与佛学自我观:揭开摩耶之幕,实现自我超越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精神分析理论与佛学自我观中的诸多观念都有共通之处。

拉康镜像自我理论中,婴儿容易将镜中形象认做完整自我,对应佛学中的俱生我执;想象界中的虚假自我,则对应佛学中的“假我”,或者是第七识执阿赖耶识为内自我,都具有认虚为实的特点。在对自我的叩问中,精神分析理论认为主体由他者限定,源自后天塑造,这与佛学中所谓“自我是因缘聚合的产物”不谋而合。与之相对应,散是受命运丝线操控的人偶,华馆很早就对“因缘假合”做出了解释:“假合之身”不过是一期荣华之梦,终究会飘散在大地苦难的嗟叹里。所谓诸行无常,自我并非真实不变。


在目标上,精神分析理论主张不去盲目追求“有”,减少完美执着,要求认清自我真相,也与佛学中的破除我执对应。佛学中达到无我境界的方式是破除我执,我执又分为人我执和法我执。法我执起于所知障,即对于物的异化,对应他执念的“梦寐以求之心”;人我执在法我执的基础上产生,即对自我的异化,由此执假为真,颠倒梦想,对应周本材料无心的渊镜文案“颠倒梦想,剜去心因,重书定业”。破除我执之后的结果是“一切皆无,说之为空”,正如六如偈中所言“如梦如露亦如电”,而他角色故事里描述他的人生为“如花如羽如朝露”,也或有意象上的模仿与对应。此外,纳西妲关于散的语音里同样提及“空”的概念,“当他自认为追寻已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眼中所见究竟是满足,还是巨大的空虚呢?让他好好想一想吧,在拥抱过空无一物的天空之后。”

 


上文提到,集体潜意识与阿赖耶识有相似之处。某种程度上,二者均可以视作是人生可能性的集合,根据不同的因生起不同的善恶之果。若你承认这份恶那便是恶,若你承认这份善那便是善——正如倾落伽蓝中他选择迫切地接受因果,结束轮回的流浪。阿赖耶识既有神性,又有魔性;既有仁慈怜悯,又有残酷无情;既深切地渴望光明解脱,又有盲目的激情与最蒙昧黑暗的冲动,种种矛盾汇聚在一起,一如我们所见到的他:卑怯但勇敢的,脆弱但坚韧的。自认为是胆小鬼的本质却孕育出了如此坚强的灵魂,未尝不是一种对立统一。


精神分析与佛学自我观都要求领悟宇宙最终真相,揭开摩耶之幕,所谓摩耶即为虚假,恰与他发现虚假之天相对应。认识自我,是判断的先决条件。流浪者的新生为他提供了重新审视自我的契机,然而过去他长达数百年的流浪里,灵魂却一直处于一种被抛弃的孤立状态,若想实现阶段性自我超越,就不能从常规逻辑思辨推论入手,而是将他逼入逻辑上不可能摆脱的困境,来突破自我框架。


事实上,他一贯的行事方式与逻辑为这种不破不立也打下了基础:不论是关炉心、给博士做实验、下深渊几百年,还是正机登神、冲世界树,他都没想过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而这种看似激进的风格,非常符合尼采超人哲学中“我能做”而不是“我应当做”的道德标准(有关超人哲学相关的考据已有很多,此处不再赘述)。“超人能忍受痛苦的折磨,又从痛苦中崛起”,他百年间所经历的苦难已为此提供了先决条件,一切超越的种子都已具备,而他的命运也的确是将要按照这种轨迹发展的:在过去,正机之神落败后,此刻人生已陷入退无可退的低谷,意识到踏鞴砂的真相后便选择扑入世界树,由散兵成为流浪者,完成命格的超越与升变。在未来,想要由流浪者转变为超越者,除却他本人对自我意义的追寻,个人推测是仍然要有和冲树一样的重大事件,让他从当前的框架中跳脱出来,实现又一次的超越。


可以说,超越之盏中所描绘的他的确是无比遥远的愿景,在这场无比漫长的旅途里,「自我」将会是最终的答案——为此,我期待着与他一同见证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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